作为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研究员,赵超先生的研究兴趣非常广泛,不仅涉及中国古代石刻、简牍帛书、玺印等铭刻资料,对古代壁画墓以及相关的壁画、画像石、雕刻也有极大兴趣,另外,他还从事过古代服饰文物的研究,着眼于揭示古代服饰的变化过程与文化背景,出版了《华夏衣冠五千年》等一系列专着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他曾为北大考古专业讲授过“古代石刻”,并据此完成在考古文物界产生了较大影响的《中国古代石刻概论》这一专着。此后,他又完成了《古代石刻》《二十世纪简牍帛书的发现与研究》《中国古代墓志通论》等专着。由他来谈石刻与考古这一话题,可谓本色当行。
石刻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,晚清文人学者当中就流行过“金石热”,现在石刻研究又成了热门话题。您怎么看这种对石刻的持续不断的关注?
赵超:现在石刻研究也不能算是一个热门吧。只是近年来学界关注石刻的人多一点而已。传统的金石热和现代的石刻研究从根本上是不同的。晚清文人的金石热主要是一种上层文化消遣,“避席畏谈文字狱”,躲开政治,玩玩古物。传统国学家搞金石学,把研究的对象限定在文字石刻上,连图像都不怎么涉及,主要就看字。这跟传统学术的研究范畴有关,所谓金石之学是附着于传统经学的,目的主要在于“证经补史”。传统文人能从石刻里找出一点和经史有关的材料做一番考证,就已经很满足了。而现代研究古代石刻,首先应该从属于考古学。考古学是伴随着现代学术发展才在中国出现的,涉及面非常广,古人留下的一切文化遗迹都属于它的研究范畴。考古学注重实物考察,尤其注重下到田野进行调查发掘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中国有一段时间向“老大哥”苏联学习,苏联的考古学研究所特别唯物主义,不叫考古所,叫“物质文化研究所”。所以中国的考古学研究曾经也受苏联很大影响,注重研究物质文化。这和专门研究文字的金石学就很对立了。金石学甚至还被称为遗老遗少的学科,边缘化了很多年。
从考古学的角度看,石头就是一种物质,它在人类社会发展中起到过什么作用,形成了哪些实用形制,通过石刻如何表达人的各类思想、感情?这些都应该纳入现代的石刻研究。所以,我现在做的石刻研究,基本上是从考古这个角度出发,而不仅仅是传统的金石之学。但是文字石刻有自己的特点,尤其古代中国有丰富悠久的文献记载历史,所以,仅从物质研究的角度去研究石刻是不够的,传统金石学的一些研究还有其价值所在。近几十年来,对古代思想文化的研究比较深入,考古学如何去研究古代思想文化的问题也引起人们的重视。对石刻资料的关注与研究应该也与学术界研究方向、研究思路的改进有关吧。
研究石刻的人以前比较少,这几年多了一点,尤其是各个高校里面,很多做历史研究与语言文字研究的学者,都开始逐渐注意到了石刻材料。一方面,这跟新出土的石刻越来越多有一定的关系,另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学术风气的变化、学术视野的拓宽。这些学者以前可能从来没有关注过石刻,慢慢地才发现,这里面有这么多可以做的材料、可以做的文章。旧的材料已经做得差不多了,石刻里面能够找到很多新的课题。但是这些学者的做法与传统金石学的路数非常接近,还是局限于石刻的文字内容,进行资料考据。而我做的考古学研究强调的是从各种石刻材料实际的形制情况入手,梳理石刻发展变化的过程。这是我跟他们最大的一点不同。
以前做传统石刻研究的人似乎不太考虑石刻的形制问题。
赵超:关于石刻的形制,一般人最经常说的就是碑。只要提起石刻,就用碑来代替。因为他平常见到的碑最多,受碑的影响也最大。实际上,石刻的内容相当丰富,我借助考古学研究方法去做过具体的分类。就拿有文字的石刻来说,我们能看到的中国石刻形制也很多,有碑,有墓志,有造像题记,有买地券、镇墓券、舍利函等,大致上可以分成十一类。传统金石学家的分类比我多得多,晚清学者叶昌炽在《语石》里面分了几十类,有些分得特别细,像什么井阑、香炉,这些东西都给分成一类。虽然确实形制不同,但由于现存材料不多,显得有些琐碎。所以我们暂时把这些东西都归为一个大类:器物的附属铭刻。